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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具体的人,慢慢成型,这个人下衙之后,乘坐轿撵回平康坊,有时候会去一品楼用饭,或者和同僚去饮酒,回家后,大多是歇在书房里的,书房是他的安全领地,是他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

贺境心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放在了书案前。

贺境心慢慢的在椅子上坐下,脑海中,左相也一起坐了下来,贺境心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落在了一边,已经空了的书画筒里。

屋里,其他东西都摆的很乱,因为被翻找过,可是这个书画筒却仍然摆的端正。

贺境心伸手,按在了画筒上,然后手轻轻用力晃了晃,桶纹丝不动,她再转了转,桶顺利的被转动了。

然后就听咔哒一声,身后的一面墙上,凸起了一块砖头。

贺境心扒拉开那块砖头,里面放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贺境心取出盒子,里面是一叠折好的信件,贺境心拿出信件,对着烛火打开,看到上面的字迹便愣住了。

这个字迹,赫然是贺父的字迹!

贺境心出身农家,还是个丫头片子,按照周围普通人家来养,必定从小就要干活儿,目不识丁,到了年纪,索要一笔彩礼就嫁到别人家去,继续替别人家当牛做马。

但贺境心和旁人不一样,从她开始记事起,她就被父亲抱在膝盖上,拿着三字经,教她认字,父亲说,“境心,咱们不看旁人,人到这世上走一遭,不能糊涂的过,认字可开智,爹希望咱们镜心,永远可以活得通透,活得开心就可以了。”

贺境心永远记得,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温柔,带着某种妄想和期待,那种眼神,像是长久低着头的人,好不容易抬起头,能够看到天上月亮时的璀璨和向往。

那时候贺境心其实并不理解,也不懂那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眼神,她只是记住了,并且永远不会忘记而已。

贺境心此时看着盒子里的信,一时间,竟然有一点胆怯。

她来长安城,是为了替父亲的死要个说法,若是有人杀他,那就让那人偿命,等到报仇之后,她就带着影心离开,好好过他们的日子。

现在,左相明天午时就要问斩,等到手起刀落,这仇也算是了了。

她问左相,为什么要杀父亲,也只是碰碰运气,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找到答案,之所以会到左相府来,是因为那天,她问左相贺从渊这个名字的时候,左相显然很陌生,甚至在她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他对付的人叫贺从渊。

这很不对劲。

她不喜欢刨根问底,可是不弄清楚了,她难以入睡,她回去之后,这两夜,几乎都没有能够深度睡眠,总是莫名其妙的就醒了,然后要么睁着眼睛,要么闭着眼睛,等天亮。

她得弄清楚,所以她还是在离开的前夜,摸进了左相府。

贺境心看着信封,最后一咬牙,直接将信揣进了怀里,然后她将壁龛复原,也没有在里面继续逗留,直接出去了。

她寻了一家客栈,要了一个房间,打算凑合一晚。

第二天,贺境心直接收拾利落,去了午门口,等着看左相人头落地。长安城的老百姓,都是非常爱看热闹的,贺境心到的时候,已经到了不少人,就等午时整一到,看人被砍头。

贺境心没有让贺影心来,影心小时候身体很不好,养大很不容易,她和父亲真的花了很多心思,父亲经常要出门,其实大多数时间都是贺境心自己在带贺影心。

砍头这种血腥画面,小孩子还是少看,万一惊着了,再起了烧,那就糟糕了。

日头渐高,围观人群越来越多,贺境心一扭头,却看到了那日去大理寺拖傅棠尸体的那一家三口。

那小娘子似乎对人的视线很敏感,回头看了了一眼,再次对上了贺境心的视线,她稍稍有些意外,略微朝着贺境心点了下头之后,仓促地低头。

不多时,就有人押着死刑犯上来,一个个按着,跪在地上,刽子手全部就位。

左相和左相夫人,是并排跪着的。

两人明明是夫妻,但却谁也没有回头看对方一眼,想来是都恨不能弄死对方吧。

左相夫人的目光,慢慢地扫视人群,在某个位置稍稍停了一瞬间,很快又挪开,落在了贺境心的身上,若非贺境心一直看着左相夫人,怕是要错过她那一瞬间的停滞。

“来了!大人来了!”有人低呼了一声。

就见大理寺卿,刑部尚书,还有京兆尹,以及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宋大人,带着一堆衙差,走上高台,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贺境心隔着人群看着坐在高台上的宋钺,这人换了一身从四品官袍,瞧起来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更加英武逼人了。

而就在此时,许百成的死亡视线落在了贺境心的身上,他眼底下有很深的青黑,显然是没有睡好,他一直在查贺境心的后手,可是却只能收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他已经把如意巷的外室夫人和孩子,想办法送出了城,就等过了今日,找机会弄死贺境心。

他还是觉得,贺境心不能活。

时辰一到,作为此案的主审官的宋钺,就宣布行刑,刽子手们,抬起了手里的大刀,阳光照在上面,闪着森冷的寒光。

围观的百姓,有些掩面错开视线,有些目光直勾勾的等着看砍头,每个人的表情都各有不同,只这一小堆人,活脱脱一出众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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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境心注意到,台子上,等着被砍头的人,表情也各有不同,但唯有左相夫人,她是笑着的。

刽子手,手起刀落,人群发出惊呼声,周遭全是议论声,热闹看完了,不少人纷纷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留下来的,大多是替死者收敛尸骨的人。

贺境心注意到,那老汉一家三口,上前替左相夫人收殓尸体,她看见那小娘子,伸手在左相夫人的脸上,无意间擦过,擦去了额角的灰尘,然后她捧着夫人的头颅,放在了一边的棺材里。

贺境心没有再看,她看完了左相的下场,是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时候了,刚刚许百成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杀意,其他世家或许还只是暗中想报复她,但许百成,却是实打实要灭口的。

贺境心往南回延祚坊,而监斩的宋钺,却要进宫向皇帝复命。

宋钺是一身从四品,大理寺少卿的官袍入的宫,所谓是加官进爵,人生得意时,宋钺走路都是昂首挺胸,走路带风,他本就生的好,这腰背挺直的样子,直看的好多路过的宫女都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皇帝此时等在偏殿中,他手边放了一堆奏折,这些折子,全是参宋钺的。

皇帝知道,宋钺这案子办完,直接把秦王给搞没了,这长安城内,恨他恨到想弄死他的人多了去了,这些天,皇帝都把自己的隐龙卫派出去了几个,暗中替宋钺挡了好几波刺杀。

本来,宋钺这个案子办完,顶多让他回翰林院,当个六品编撰,但那样他怕是死的更快,所以皇帝硬是力排众议,给宋钺升了个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这是在对朝臣表明态度。

或许在很多人看来,这案子办完,除了抓住了凶手,也把皇家尤其是皇帝的脸面按在了地上摩擦,但实际上,皇帝并没有那么在意。

“皇上,宋大人在外求见。”皇帝身边的万福进来,弯腰回话。

“宣进来吧。”皇帝道。

不多时,宋钺就进来了,皇帝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青年人,心下越发满意,之前就说过,皇帝是个资深颜控,他对好看的人总是会多几分耐心。

当初在琼林宴上,得亏是宋钺长得好,这要换个丑的,早就随便打发到哪个偏远一些的犄角旮旯去了。

宋钺弯腰行礼后,便将左相已经伏诛,并且流放的那些人,都已经上路一事,向皇帝做了个汇报。

宋钺汇报完了,就打算告退离开,但皇帝却叫住了他。

“宋大人,朕记得,你今年弱冠吧?”皇帝面容和气,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宋钺点头:“回皇上,臣今年正是弱冠之年。”

皇帝:“可有字?”

宋钺:“还不曾有。”

皇帝看着宋钺,沉思片刻道:“你以钺为名,钺,国之重器也,想必为你起名之人,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能成为国之栋梁。”

宋钺道:“臣的名字,是臣的祖父起的,他的确希望臣将来能够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朕便赐你小字随锦,锦通晋,朕希望,你这把国之重器,能用于我大晋。”

宋钺抬头,讶然地看着皇帝,“臣,谢皇上赐字!臣必定不负皇上期望!”

皇帝更满意了,偏殿内,气氛一时十分融洽。

宋钺感动于皇帝对自己寄予厚望,他原本被打发去大理寺坐冷板凳,一腔抱负落空,心里拔凉拔凉的,但现在,他感觉自己凉掉的热血,又被皇帝给烧热了。

就在宋钺感动不已之时,皇帝却冷不丁地道:“既如此,宋爱卿可愿成为朕的乘龙快婿,这么多天了,你应该冷静了吧,朕的三公主,还是很不错的,朕的这些孩子里,就三公主,最得朕心……”

宋钺:……

宋钺:!!!

宋钺脸上的感动慢慢消失。

宋钺:“皇上……”

皇帝虎视眈眈地盯着宋钺:“爱卿,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开口。”

宋钺却对着皇帝一揖到底,“臣要再次辜负皇上厚爱。”

皇帝脸瞬间就哐当落了下来,整个人充满了肃杀之气,原本和蔼可亲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此时坐在宋钺面前的,是一个帝王,是一个和世家互相厮杀了二十来年的帝王!

“你就这么瞧不上朕的公主?”皇帝也有脾气了,他之前问过一次,只是这人脾气太耿直,他以为这段时间,足够他冷静了,他都给第二次机会了,竟然还如此不识好歹!

饶是宋钺再胆大包天,也不敢说瞧不上皇家公主,宋钺其实很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否则上一次也不至于得罪了皇帝,还得罪了三公主,被打发去大理寺坐冷板凳。

再来一次,宋钺觉得,自己可能才升的,还热乎的官,又得没了!

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若这次再得罪皇帝,怕不是要直接罢官回乡了,他好不容易破了案子,保住了小命,岂能因为这种事栽跟头!

这一瞬间,宋钺的大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运转。

“并非如此!”宋钺道,“实在是臣,不能娶公主。”

皇帝气笑了,“为什么?你今天不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

那意味深长的未尽之言,让宋钺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宋钺这一刻,脑子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几乎是脱口而出,“因为臣在老家,已经定下了婚约!臣有未婚妻的!”

皇帝目光锐利地盯着宋钺:“你可知,说谎便是欺君之罪!你说你有未婚妻,上次怎么不说,你莫不是想出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朕!”

宋钺:“臣不敢!臣可以喊来未婚妻当面对质!臣的未婚妻,就在长安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