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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皇子惦念,太子殿下还是老样子...”

二人闲谈的功夫,几位尚书省的官员已然走远,只剩下姜玉竹和大皇子站在一株遮天蔽日的龙爪古槐树下。

阳光穿透树梢,斑驳光影洒落在大皇子含笑的面庞上,莫名给他的笑容笼罩上一层阴影,让姜玉竹觉得浑身不舒服。

“九弟这几日未在朝堂,倒是因祸得福,躲过去不少风波,姜少傅,你说是不是呢?”

姜玉竹发现与大皇子这种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人周旋,要比同冰疙瘩脸太子耗神得多,相较之下,她倒是怀念起太子那张清冷的俊脸。

虽说冰冰冷冷,却胜在赏心悦目。

她佯装听不懂大皇子话中的意有所指,笑着打起了哈哈。

大皇子亦没有在此事上追问,而是伸手指向一旁郁郁苍苍的古槐树,含笑温言道:

“姜少傅可知道这株龙爪古槐树在宫里生长多久了?”

姜玉竹面露不解,摇了摇头说自己不知。

大皇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株龙爪古槐树在宫里已经生长了两百年,如今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吸引了不少飞鸟在其中安家。古槐为鸟儿遮风避雨,鸟儿为古槐驱虫播种,二者相辅相成,方得风生水起。”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盯着唇红齿白的玉面少年郎,又温言道:

“本王一直认为姜少傅是一个聪明的鸟儿,懂得择良木而栖的道理。”

面对大皇子的招揽之意,姜玉竹微微一笑,淡然道:

“华山有奇鸟,取名啄木鸠,朝飞云霞外,夜宿风露中,不求固安居,唯盼除蠹虫。姜某性子孤僻,就如这不求安居的啄木鸠一样,唯志所欲,逐心所求,只想治好树上的蠹虫,再飞往下一片天地。”

大皇子如沐春风的笑容有一瞬僵滞,他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少年,眼角几不可控地轻轻抽搐了一下。

好一个唯志所欲,清高不群的小少傅,认死了太子这株朽木。

不久前,有谏官进言父皇,恳请晋升他的爵位,从而惹得父皇心生不悦,多日未曾召他入宫。

大皇子得知消息后,急得三天两夜没合眼,他询问遍手下幕僚,发现没人指使谏官向父皇提出这个急功近利的蠢主意。

他当即猜到给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人,十有八九是正在“避世隔绝”的太子。

太子以前从不会搞这些弯弯绕绕的路数,如今行事风格大变,少不了他身畔的小少傅出谋划策。

见姜少傅毫不迟疑婉拒了他的招揽之意,大皇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人各有志,姜少傅日后若是后悔了,本王随时恭候你。”

“多谢殿下。”

目送大皇子离去后,姜玉竹缓缓蹙起眉心,神色凝重。

她才出福宁殿多久,就正巧撞上大皇子,并对她说了一番暗有所指的话。

这自然不是巧合。

姜玉竹猜想,大皇子如此着急面见皇帝,看来也是想在金乌之行中横插上一手。

恰如大皇子所料,煽动为大皇子晋升亲王爵位之事确是太子指使人办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大皇子在朝中造势。

耀灵帝想要朝中局面保持平衡,若瞧见大皇子的势头突然盛起,那身为掌控天枰之人,耀灵帝势必会扶持上太子一把。

这一次出使金乌,便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太子手握北凉兵权,对于前线的战况比兵部更清楚,故而早就预测到金乌会在半个月内击退匈奴,继而与大燕缔结邦交。

要知让大燕贵族们眼馋的“大宛马”,不只匈奴有,金乌同样也有。

金乌境内有一处风水宝地,那里草地肥沃,气候适宜,饲养出的马儿膘肥体壮,行动如风。

姜玉竹让太子抱恙不上朝,待到朝中风云涌动时,她适时在耀灵帝面前打出亲情牌,利用皇帝多年来对太子的愧疚心,帮太子争取到出使金乌的机会。

如果太子此行能顺利和金乌达成邦交,将金乌优秀的马种引至北凉,那太子就可以顺理成章在北凉建立马场。

姜玉竹从冯少师口中了解到,北凉虽然风雪交加,可在北凉山脊背面,却有一处四季常春,鸟语花香的草原。

高寒之地,更能养好马,因为马儿不像牛羊,不能一匹匹分散开养,而是要在有美草,有泉水的山谷旷地,才能养出日后善于追击又不失野性的战马。

若是能在北凉建立马场,不仅可以促进当地民生,还能逐渐取代陇西马场,从而斩断靖西侯扼制朝廷的双臂。

如果没有大皇子闻讯而来,他们的计划定会顺利无阻。

耀灵帝金口玉言,姜玉竹倒是不担心皇帝会收回成命,她猜想大皇子定会想方设法在出使金乌的队伍里安插进自己的人。

不过这些难缠的小鬼,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了。

太子担任金乌使臣动身离京,最少也要三四个月才能归京,届时她一个人居住在太子府,过得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山大王的逍遥小日子。

姜玉竹心情舒畅,回到太子府后,她托余管事给“养病”的太子带上一句话,就说自己的差事已经办妥,还请太子“早日康复”,而她则哼着小曲,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回到竹意轩。

推门而入,绕过紫檀嵌云石小座屏风,姜玉竹正准备走进寝室换一套宽松的衣裳,目光触及倚靠在番草纹美人榻上的“大老虎”,她飞扬的眉毛瞬间落了回去。

“殿下...你怎么在臣屋里...宫中的张太医不是还要为殿下请脉吗?”

姜玉竹一面询问,一面不动声色地把刚刚解开的扣子又逐个扣了回去,暗中提醒眼前懒洋洋的山中虎王。

“张太医已被孤打发走了。”

詹灼邺放下手中信笺,抬眸看向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眸色幽暗难明。

小少傅今日入宫,特意穿上一身朱织金丝团花纹朝服,腰系白玉带,头戴乌纱帽,下摆接暗金襕袍,一双笔直的腿用黑靴收束起,小腿线条流畅,比列完美。

瞧见自己后,少年的神色略显惊讶,一对波光潋滟的桃花眸先是微微睁大,遂展露出明朗的笑容,眉眼弯弯,温润而泽。

不过少年看似人畜无害的外表下,却始终隐藏着一颗让人难以琢磨的七窍玲珑心。

詹灼邺伸出手,冲粉雕玉琢的少年勾了勾食指。

姜玉竹不情不愿走过去,刚刚走至美人榻前,就被太子长臂一展,揽入怀中。

鼻尖撞在太子下巴上,淡淡的雪松香争先恐后缠绕上身,男子独有的清冽气息勾得人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姜玉竹抬起眼眸,从这角度,她看到太子紧抿着薄唇,唇角微微下坠,显然是心情不悦。

莫非太子这么快就得知了大皇子要挖墙脚的消息?

姜玉竹赶忙表明立场,诉说自己忠心耿耿,一心不事二主,她已然一口回绝了大皇子的招揽之意,还请殿下勿要多想。

詹灼邺凝视信誓旦旦的小少傅,眸色异常阴暗,幽幽道:“孤有些好奇,少傅的赤胆忠心会是什么模样?”

言罢,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少年颈肩玉扣上。

姜玉竹心口一紧,这赤胆忠心要怎么看,难不成太子要拿刀剖出她的心瞧一瞧?

摸不准太子想要做什么,姜玉竹只好先握住对方的手,涨红着脸道:

“殿下,臣...臣...还未准备好和殿下坦诚相见...”

詹灼邺目不转睛盯着怀中小少傅,漆色眸底倒映出少年一张略显羞赧的小脸。

男子犀利的眸光,仿若两把闪着寒光的利刃,轻而易举划破蔽体的衣衫,让所有隐藏的秘密暴露出来。

“少傅未准备好同孤坦诚相见,却筹备着远走高飞?”

姜玉竹呼吸一滞,黑亮的瞳仁极速放大,她垂下眼帘,故作不知道:“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明示。”

头顶传来太子清冷的声音:“这封请辞书,少傅打算何时呈给孤?”

姜玉竹这才注意到太子手中拿着一封信笺,仔细一看,原是她以前书写好的请辞书。

她紧绷的心神一下子松弛下来。

适才太子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姜玉竹还以为太子在房间里发现了她的贴身私物,继而猜测到她女儿身的秘密。

“这封请辞书,是臣在南苑猎场里所写,当时殿下对臣避而不见,臣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惹得殿下不喜,故而写下这封请辞书。之后...臣无意间得知殿下眼疾的秘密,从此受殿下委以重任,这封请辞书就被臣收了起来。”

听过小少傅的解释,詹灼邺冷冰冰的面色终于有所回温。

回想起在南苑猎场与小少傅一起狩猎时,他被少年明艳的笑容晃得一时失神,险些亲吻上对方的唇瓣。

可那个时候,詹灼邺对自己迷恋上小少傅一事还接受无能,又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让他屡屡破戒的少年,只好先冷处理。

再后来,他在狩猎场上身陷险境,目不能视,危在旦夕之时,小少傅误打误撞救了他,又跌跌撞撞闯入他的心底,让他从此不可自拔,将少年视作他晦暗人生里唯一的光。

当詹灼邺发现这束光筹划着悄然离去,他紧紧捏着那张轻薄的请辞书,平日里执笔沉稳的手,竟不可控制地打起了颤。

他脑中猛地蹦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要命人锻造出一把没有锁眼的镣铐,若是有朝一日,小少傅向他递上请辞书,他便亲手给少年带上这幅镣铐,锁链的另一头,锁在他的手腕上。

此生此世,永生永世,少年都不得离开他分毫。

“话说回来,殿下怎么能随便翻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