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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奇怪的小丫鬟。

做了一手还算不错的菜,脑子不错,也有点眼力见,偏偏性子胆小的像是随时随地处在受惊状态的幼鸟,有个风吹草动就缩了回去,平日里若有外人在是绝对不会出来的。元戈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随口道了句,“这丫头也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这般地胆小。”

她也只是随口一念叨,被发卖出来做人丫鬟的,大多都有个穷苦的出身,好一些的情况便只是穷,像伶儿这样的,兴许还有个酗酒打人的亲爹和逆来顺受的亲娘,想来不问也罢。

谁知,宋闻渊将她往身边拉了拉,才轻声说着,“她是孙嬷嬷的女儿。”

“孙嬷嬷?”元戈想了一圈,才想着个人,“母亲身边那位贴身嬷嬷……不对!我刚进门的时候她同我提过一嘴,我隐约记得是无父还是无母的,然后欠了债被卖来宋家……”完全对不上。

宋闻渊揉揉她的脑袋,“对外的确是这么说没错,孙嬷嬷早年喜欢上府中的一个车夫,两人好了几个月才知道那车夫家中早已娶妻生子,可那时候孙嬷嬷已经怀有身孕,母亲辞退了这车夫,听说那人没多久就带着妻儿离开了盛京……母亲又将孙嬷嬷送到别庄生的孩子,孩子也寄养在了附近一户农户家,直到近些年才送来的这里。那妇人的确嗜赌成性,丫鬟同你说的算不得假,此事知道的人很少,你莫要说漏了嘴。”

元戈觉得很是不可思议,“那伶儿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吧……那位嗜赌成性的养母每月领着母亲送去的银子,自是不会主动挑明断了财路。”宋闻渊摇头,见着元戈心有戚戚的模样,笑问,“怎么了?觉得……可怜她?”

“算不上可怜,只是唏嘘……她算是这府中的家生子,还是女主人身边大管事的姑娘,就算在少主子们身边当个大丫鬟也是足够的。若是伶俐讨巧些,兴许还能当个通房,也算半个主子……不过是因着上一辈的恩怨,也算造化弄人。”

宋闻渊看着煞有介事的元戈,本来温和的脸色突然之间就黑了,舌尖缓缓碾过后牙槽,阴阳怪气连名带姓地叫她,“温、浅!”

“嗯?”对方一头雾水,偏头看来,“怎么了?”

宋闻渊被气得,胸膛都作痛,然后倏地一把攥紧了元戈的手拉着人快步上了马车,朝着刘老汉家去了,全程阴着张脸一个字都没说,早就到了的锦衣卫们瞬间噤若寒蝉,看看宋闻渊、看看元戈,再看看两人之间能塞下一个林木的距离,啧,小夫妻就是矫情,前脚还牵着手你侬我侬,转眼间就闹别扭互不搭理了。

刘麻子失踪,刘家老汉闹到了赌坊,遇到了宋闻渊,这失踪案总是要查一查的——演戏也要演全套,宋闻渊就是要让那位“巫医姑娘”相信,他们抓丁生财是为了刘麻子失踪,他们来找刘老汉也是为了刘麻子失踪,至于什么巫医一族,他们闻所未闻,自是无从得知。

刘老汉看起来更老了,整个人坐在那块木板上小小的一坨,缩在一个阳光都晒不到的角落里,萎靡、困顿,行将就木。他看起来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捶打他的那双腿了,只沙哑着声音交代着,“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家婆娘、我的大儿、幺儿……都是我害得……”话音未落,已经泣不成声。

他情绪激动,哽咽地身子都哆嗦,一双沟壑纵横的手死死拽着木板边沿,抠得指甲里都是黑乎乎的木屑和泥土,他费力地仰着头,脖子被拉扯地长长的,像是某种哀鸣的姿态。

这个头发斑白形容枯槁的残废老头,大抵是已经猜到了自己命不久矣,也隐约猜到了幺儿的命运,藏了大半辈子的秘密,终于愿意和盘托出。

那时的刘老汉,还不是刘老汉,只是一个刘家香铺的年轻掌柜,带着妻子和刚出生的大儿子,怀揣着对生活最美好的期待,落户盛京城。

刘家制香是家传,是绝学,是世世代代的积累,铺子里的生意日渐红火起来,日子也愈发顺遂富裕。

只是,盛京城太繁华了,繁华到迷人眼,也迷人心。年轻的刘掌柜就在这样的纸醉金迷里,被迷了眼睛迷了心智,欲望日复一日地滋生,就像是会吃人的洪水猛兽,怎么都喂不饱……于是,某一天,当乔装打扮的男子出现在刘家香铺里的时候,一切都只是刚刚好。

这个故事有些长,毕竟涉及了两代人,他说话又慢,脑子似乎也有些不清楚,说着说着就要重复两句。宋闻渊让人搬来了椅子,这家里就这么一两张还能坐人的凳子,他冷着脸用袖子擦了,又一言不发地拉着元戈坐了。

元大小姐至今一头雾水,不知这厮又闹哪门子脾气,不过有凳子不坐不是元小姐的行事风格,她不仅坐了,还指挥着一旁的锦衣卫去马车里把她的零嘴盒子拿来。

刘老汉继续讲他的故事。

“走私的活,不是麻子接的,是我……我贪心,又胆小,干了几票就想抽身,觉得天高地远的,我带着老婆孩子一起走,隐姓埋名,谁能找得到我?结果,人没了。”他的脑袋垂在胸口,脖子像是不堪重负一样沉沉压着,眼看着像要被压断了似的,他痴痴地笑,又痴痴地哭,神神颠颠的,“我知上了贼船,愈发胆战心惊,赚了银子也不敢花,全藏着,藏了几年,眼看着大孙子都要上学堂了……我让大儿带着妻儿离开……”

后面的话,他终于说不下去了,哽咽的颤音愈发明显,好几次呼吸急促地像是要背过气去,抓着木板的手青筋凸起,整个人连着那木板一起晃着。

很显然,再然后刘老汉再也不敢拿唯一的小儿子去试错,一辈子老老实实地成了别人手中的工具,这把工具旧了,不好使了,他们又找了新的工具——刘麻子,而刘老汉成了制衡新工具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