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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云春却并未看他,“没事。”

胥姜望向楼云春,见他切切盯着自己,一颗心像是被烫了一下,立时在胸膛中上蹿下跳起来。

“他……他应该没事。”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那人瞧着他们那股黏糊劲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自己在此现眼碍事,便指了指前头,磕巴道:“我、我去前头。”

说完就朝前头去了。

陆续有百姓往祭台来取水神祭品,想往后头走的,都被那人给挡下了,勉强给二人留了一块清净地。

胥姜不敢再造次,她找来一个蒲团,隔着半步距离,坐到楼云春对面。

两人脉脉对视,并无言语,却又似已诉尽千言万语。

直到将人看够了,胥姜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楼云春将她填进心头那幅他用记忆凿刻出来的模子中,等她在眼里、在心头都鲜活起来,才哑着嗓子慢慢答道:“我去了充州。”

只一句,胥姜便想通了来龙去脉,“你见到母亲了?”

楼云春点头,眼底泄出一丝心疼,“都怪我回来得太迟,不然该同你一起来的。”

胥姜摇了摇头,“不怪你,我能应付。”随后又苦笑道:“况且你今日突然出现,都够我做好几日噩梦的了,若是那时再回来,我还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事未成而回的,想想心头就发凉。

“噩梦?”楼云春声音一扬。

胥姜嗔道:“一竿子从水里捞出心上人,不是噩梦是什么。”

‘心上人’此时一颗心若是掏出来扔进江里,怕是比那鱼儿还扑得欢腾。

想着方才险情,胥姜一阵后怕,不禁问道:“你怎会出现在江里?”

“救人。”楼云春将如何渡江,如何救人,又如何出现在胥姜篙头慢慢讲给她听,“我听见单伯他们在找你,以为你落水,又见竹筏堵住进不来,便游进来找你,没想到一时不察,被人给拖住了。”

胥姜听得心惊肉跳,急道:“你傻不傻,江水这么急,你没想过万一出事,伯父伯母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一时情急,想不了那么多,何况这是我的本职,又怎能见死不救?”楼云春凑过去,轻声安慰道:“况且,你不是已经把我救上来了么。”

胥姜声音轻颤,“那我若没有将你救上来呢?”

“底下还有船拦着,不会出事的。”

“江水那么深,若被暗流卷下去……”

“阿姜。”楼云春唤了她一声,凑得更近了些,“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没有被卷下去。”

两人气息交融,是暖的。

胥姜望进他眼里,逐渐平静下来,“我只是……”只是害怕再失去。

她所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失去他,失去任何人。

“往后行事,莫要再冒进,多想想父母,也多想想我。”

“好。”楼云春替她擦了擦脸。

胥姜有些难为情,也不知怎地,一见到他,眼泪便像淌不尽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另问道:“京城如何了?伯父伯母还好么?”

楼云春只觉得她可怜可爱,语气柔和得不像话,“朝堂内外皆已安定,父亲正忙于官员考核和秋社祭祀,母亲也一切安好,只是很挂念你。”

胥姜叹气,“你走后这些日子,伯母又要念着你,又要为我的事操心,此次出来因放不下我,还派了眉姐跟着。真是难为她一个清净人,却为了咱们,一刻也不得清净。”

想着母亲,楼云春心头升起一丝愧疚,“那等咱们回去后,多陪陪她,顺顺她的心。”

“嗯,正好赶上她的生辰,咱们为她好好庆贺庆贺。” 胥姜又问:“眼下朝中事务繁忙,你来找我不会耽误公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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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楼敬都忙得脚不沾地,何况大理寺?

楼云春宽慰道:“我向圣人和上官告假,他们都准了。况且该审的已审,该判的也已判了,其余事有上官和刑部善后,耽误不了。”

“那就好。”胥姜细细打量他,见他形容憔悴,便知他吃了不少苦,胸中发闷,“去北庭还顺利么?”

楼云春没打算瞒她,“计划虽无偏差,却折损了不少兄弟,跟着我去的八名巡卫,回来的只有五人。”

胥姜从这短短几句话中,窥见其背后之凶险,她沉默片刻问道:“那些人都怎么判的?”

楼云春将圣人的判决转述于她。

胥姜恨道:“判得太轻了,几名主犯至少也该判斩首示众。”

案子是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审理的,楼云春又岂会不知判得轻了?

“士族门阀树大根深,被处死这几人、抄没这几家,不过只是一部分。剩下那部分,处事虽低调谨慎,不露风头,实力却也不容小觑。这些人世代通婚,关系复杂,牵扯甚深,若在此事上做得太绝,恐遭反噬。如今圣上根基尚未稳固,要想将其彻底拔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得徐徐图之。”

刑部量刑要考虑大局,分寸要拿捏得当,杀人很简单,可要斩草除根却很艰难。

处死几名主犯,在彰显君威之同时,给逝者和百姓以交代,不判斩刑,是为士族保留脸面,也是给圣人留几分余地。

毕竟与这些历经几朝的士族门阀相比,朝廷还太年轻了。

圣人也不容易,胥姜叹道:“这世道何时才能有真正的太平。”

楼云春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只要是人,都会有私欲,有欲便会贪,贪财、贪色、贪权、贪势,争斗永不会停止,只看谁占上风而已。”

胥姜问他,“那你有私欲吗?”

楼云春收回目光,深深地盯着着她,“有,可不在庙堂。”

胥姜呼吸微滞,“那在哪儿?”

楼云春吐出两个字,“眼前。”

这两个字裹着难以言说热与惑,轻飘飘落在胥姜心底,燎起熊熊野火。

她朝楼云春越靠越近,而楼云春的目光也寸寸下移,最后落在她一双淡唇上。

两人越靠越近……然后楼云春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胥姜抹了抹脸,随后替他裹紧麻布,“我去看看桥搭好没有,顺便问问能不能渡江。”

炉子里的火快熄了,楼云春裹着一身湿衣裳,先前又呛了水,定然十分难受。眼下秋已深,天已凉,再有个伤风发热,可要遭不少罪。

楼云春勾着她的手,不想让她走。

“别闹。”胥姜拍了拍他,正欲起身,却不妨脚腕传来一阵剧痛,刺得她‘哎哟’一声,摔在了楼云春身上。

楼云春脸色一变,忙挣开麻布将她扶住,“怎么了?”

胥姜捂住脚,“……疼。”

“怎么伤着的?”

“先前起乱时,不小心被踩了几脚。”

“怎么不早说?”楼云春忙拉开她的手,去撩她的裙摆,查看伤势。

“忘了……哎,别别别!”胥姜忙将裙摆死死按住,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楼云春力气回身,两三下就将她手扒拉开,撩起裙摆褪下了她的袜子。

“没事,没事!哎,你别……扯我袜子。”胥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成何体统。”

楼云春却在看清伤处后,沉下了脸。

守在前方那人听见动静,神色几番变幻,这二人在做什么?

随后四处望了望,好在没什么人注意这头。

真是的……晴天朗日,神明眼前……哦不,背后,怎么也不注意些。

他心头默念了几声罪过,随后走到神像面前拜了拜,默念:年轻气盛,不懂事,有怪勿怪,有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