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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孤。”

“什么?”

“我是江孤。”江孤抓过杵在身上的枕头,垫在了脑袋底下,将四周打量了一圈,然后对曾追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曾追在寻思江孤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时,听见他这一问,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我打哪儿知道?我在这儿睡得好好儿的,你莫名其的妙冒出来,差点被你给吓出个好歹。”

这酒楼的床这么邪性儿的么?还兴长人?

江孤捏了捏额角,从泡满酒的脑子里扯出来龙去脉,“应是我喝醉认错了门,并非有意擅闯,对不住。”

认错了门?曾追暗骂自己疏忽,忘了上门闩,这才引来了醉鬼。

也好在是个醉鬼,要是个心怀不轨之辈,劫财劫色,那可就惨了。

“罢了,既然是误入,我便不追究了,你走吧。”

江孤坐起身,然后晃了晃,眼看又要倒下去,曾追上前一把将他拎了起来,无奈道:“你房间在哪儿?我送你过去。”

“应该是在隔壁,有劳了。”

“哪个隔壁?左面还是右面?”曾追话一落音,左边房里便又传来动静,他木着脸道:“看来是右边了。”

他放下灯,随后扶着江孤出门,往里面那间客房而去。

走到房门前,伸手一推门便开了。

他把江孤推了进去,顺手替他关上了门,嘱咐道:“别再乱跑了,怪吓人的。”

回到自己屋门前,另一间房还在‘嗯嗯啊啊’,曾追额角青筋直跳,他忍无可忍地吼道:“你们也悄声些,扰人清梦!”

答复他的是一阵更大的动静。

他不禁磨牙,随后回到屋里,关门,开箱,找出一本《老子集解》,翻到《道德经》一部,坐到灯下,大声诵读起来。

“道可道,非常道……故常无,予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周遭陷入静默,不久后,隔壁传来开门声,一道轻盈的脚步声飘然远去,落下几声动听的咒骂。

曾追扯掉帕子,支起耳朵听了半晌,得意一笑,随后继续诵读。

不觉间他得读入神,便将杂事避于耳眼之外,任凭隔壁抠墙砸桌,都未停歇,直至天明。

江孤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传来的读书声,忍不住跟着轻声附和,“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随后自嘲一笑,喃喃道:“可惜我已是目盲、耳聋之人了。”

天亮后,隔壁便迫不及待地退房了。

曾追躺下补觉,直睡到肚皮打鼓,他才爬起来找吃的。

他来到大堂,找堂倌要了两碗羊肉汤饼,两个烤馍,吃得狼吞虎咽。

“给我也来一碗羊肉汤饼。”

一人在他对面坐下,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昨夜那醉鬼,叫什么来着……

“江孤?”

“多谢昨夜收留,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曾追。”曾追打量他,这人清醒时,看着倒有几分文气。

江孤朝他一拱手,“曾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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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很快便将羊肉汤饼端上来了,江孤又道:“再来一壶酒。”

堂倌皱眉,“一大早又喝?”随后又道:“你先前记的账都还没销呢。”

江孤拿起筷子开始吃汤饼,“明日便有人来销账,你直管上酒便是。”

堂倌叹了叹气,只好打酒去。

“曾兄哪里人?”

“蜀中。”

“蜀中出人才。”

“这倒是。”曾追点头赞同。

江孤想了想,问道:“兄台姓曾,那可曾听闻过蜀中曾家?”

曾追挺起胸膛,“你也知道曾家?”

江孤道:“一门八学士的蜀中曾家,曾经名动一方,又岂会不知?”

‘曾经’二字将曾追刺了刺,他闷声道:“我便是曾家人,去年中了乡试,来京城参加明年春闱。”

江孤停筷抬头,将其打量一番,“怪我眼拙,竟不识曾兄原就是曾家人。”

正好堂倌打酒过来,他接过后,分出两只盏,将其倒满后,推了一盏酒到曾追面前,“这盏酒就当赔罪。”

随后他端起酒盏,先饮了。

曾追无法,只好端起酒来陪。

堂倌见江孤喝酒如倒水,劝道:“小萍,且少喝些吧,日日这么个喝法,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江孤却摆了摆手。

堂倌叹气。

“谁?”曾追呛了口酒,对堂倌问道:“你说他是谁?”

“小萍。”

“小萍?江小萍?”曾追瞪着江孤。

江小萍之才,曾追早有耳闻,本以为是个光风霁月的风流才子,却不想竟是这么个半夜摸到人床上的醉鬼。

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江孤问道:“怎么曾兄也听说过江小萍?”

“我看过你的诗余集。”在蜀中,江小萍的名气可不小。

“我也看过《八学士文集》。”江孤又倒了盏酒敬他,“这盏敬缘分。”

敬完,也不管曾追喝不喝,自顾自地往嘴里灌。

听他看过自家先人所着之文,曾追有些高兴,便陪着喝了这盏。

“说起来,你们曾家和咱们江家,祖上可都是名门,如今却都没落了。”江孤支着脑袋盯着曾追,“不过你却比我幸运,还能参加科考,有望光复门第。”

江家之事曾追略有耳闻,像是祖上犯了大罪,被罚五代不得举士。

曾追不禁唏嘘,便主动倒了盏酒敬他,“以江兄之才,即便不走仕途,也会扬名天下,闻达后世。”

江孤勾了勾唇,与他喝了一回。

“曾兄来京参考,可有把握?”

“自是有的。”

“寒门入仕可不容易。”

“只要有机会,便值当争一争。”

江孤看着外头街上远远走来一人,懒散道:“我认识一人,考了八九回,回回不中,将家中几把老骨头都快熬干了。如今仍旧一事无成,成日里靠着达官贵人手指缝里漏出几枚铜子儿过活。你说这么个争法,有什么意思呢?”

曾追不禁想起昨日在酒楼、伎坊前,看到的那些曲意逢迎的士子。

“我和他们不同,他们考不中,那是他们无才无德。”

“哦?”

“若放在从前,考八九回都还不中,或许可推脱为举制之过。可如今举制清明、公正,一次两次不中,还可说是运气,八九回都不中,便该反思自己。”

曾追舔了口酒润喉,“看是不是走错了道,用错了方法,应当多访名师,多问名教,而不是闭门造车,更不是打歪主意,试图走捷径。”

江孤看着曾追,眼底闪过一丝钦佩与羡慕。

曾追定言道:“才学不功,心志不坚,自然无法高中,自是无才无德。”

冯杪进门见江孤正在与人吃酒,扬起笑容正要上前招呼,却被曾追这席话砸中,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