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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蕴倒也不怯场,顾大学士摸着胡须笑道:“你家孙女果然名不虚传,大方磊落,我看了也合眼缘得很。”

说罢就叫过小厮,送了谢蕴一对紫檀木的镇纸。

想到这位就是她外公,宜宁还是忍不住看向顾大学士。

他是先皇封了的太子太傅衔,穿了正一品的官袍。颧骨微高,眉毛弯弯的。屋内的女眷也轻声嘀咕着谢蕴,惊叹羡慕的多,毕竟这么养女孩的少。哪个能像谢蕴一般,小小年纪朝廷要员就认识一半,顾学士还要送礼。

顾学士随后又笑了:“看到你家孙女,我倒是想起我那不成器的孙儿,如今陪在皇上身侧。不知道谢小姑娘见过他没有?”

徐渭就打断他:“你可别想了,人家都成亲了。是都察院俭督御史程琅,你乱拉红线,仔细下次程大人排揎你。”

顾学士这才注意到谢蕴梳的是妇人发髻。就笑笑不说话了。他是着急孙儿的亲事,见着个好的总想为顾景明考虑考虑。

谢蕴的目光就看向一旁喝茶的罗慎远。

他和杨凌说话,言谈的时候修长的手握着茶杯,骨节分明。杨凌不知道说到了什么话,他就一笑,靠在太师椅的后背上。

这个人不喜欢她,她的骄傲已经不会让她再做什么讨好的事了。只怪自己错乱安排,反倒让他娶了旁人,而她已经嫁给了程琅。

既然要嫁给程琅了,也该收心了。甚至于她现在都有些分不清楚,究竟是喜欢程琅还是罗慎远了。

徐渭笑着跟罗慎远道:“慎远,我记得你原来和谢小姑娘还挺要好吧?”

罗慎远听到徐渭的话,才站起身缓缓道:“程四太太。”

当年他在孙家的时候,的确跟谢蕴来往过。他知道谢蕴喜欢他,虽然他不爱说话,但谁对他什么心思他清楚得很。必要的时候他也并不介意利用。所以罗慎远对她没有刻意亲近,也没有刻意疏远过。也是后来他才刻意与谢蕴保持距离。

谢蕴满心的复杂,直视他的眼睛说:“罗大人,许久不见。”

罗慎远嘴角淡淡一勾,点头坐下。

顾学士看到这里,倒是觉得有点奇怪。这谢姑娘似乎对罗大人有点意思……

徐渭暗中一叹,罗慎远娶谢蕴得到的助力肯定比娶宜宁得到的多。魏凌虽然是英国公,但毕竟是武官。而谢阁老是文臣的中流砥柱。他是看不懂罗慎远在想什么,但如今两人都各自成家,自然是没有可能的。

杨太太根本没注意外头什么情况,夹了块笋烧猪蹄到宜宁碗里,笑眯眯地道:“宜宁妹妹快吃,徐府厨子猪蹄做得最好。”

宜宁觉得杨太太真耿直,也给她夹了块猪蹄到碗里。“姐姐也莫客气了。”

吃过了饭,杨太太就拉着罗宜宁在宴息处旁的水池边说话。

这个季节莲蓬也枯了,但银杏黄了,倒是别有一番风雅。杨太太问宜宁:“你家夫君是侍郎,日常忙得很吧?杨凌就常晚归。”

宜宁跟着杨太太嗑瓜子。“他还好,一般都是按时回来。不过有时候忙到深夜。”

杨太太脸色就不好看,压低声音说:“我就说那小子天天晚归有问题,打他他不认……”

宜宁差点把瓜子皮吃进去了:“宣蓉姐姐,你打杨大人?”

“这有什么的。”杨太太不以为然地道,“不打他不长记性,打几次就记住了。你杨凌姐夫啊,油头嘴滑的,不操练他肯定成天蒙你。妹子,我刚分明注意到那程四太太对罗大人有点意思,罗大人青年才俊的,喜欢他的人肯定多。哪日他要是有错了,你要提着鞭子打他,你又有英国公撑腰,不怕。”

杨太太是土司的女儿,土司就是当地的土皇帝,指挥使的位置代代相传,有土司之地多半民风彪悍。杨太太很不同于京城贵女。

宜宁笑出眼泪。听听就算了,让她打罗慎远实在是不敢,简直就是造反。不过也附和点头:“宣蓉姐姐放心,定不负姐姐教诲。”

谁想背后也有人噗嗤一笑:“慎远兄,你听听,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宜宁猛地回头,就看到罗慎远和杨凌站在她身后。杨凌忍俊不禁,罗慎远则绷着脸。杨太太这才发觉有人偷听,宜宁则立刻站起来,看罗慎远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罗慎远也绷不住了,露出几分笑意。走到她身边捏了捏她的下巴:“你这身板,还要抽我?嗯?”

宜宁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下巴上一摸。

她啊了一声,认真道:“我没说过要抽你,你大概听错了。”

杨太太则瞪着杨凌,不太想理他。杨凌摸了摸鼻子,当年他老爹得罪了人,被外放去四川当官。回来就兴奋地跟他说,给他定了个媳妇,貌美如花。他当时期待了好久,谁想娶回来竟然这般遭罪,但他怎会和个女子计较,让杨太太占上风也就罢了。

罗慎远过来是想问问宜宁,顾大学士现在在宴息处和徐大人喝茶,要不要去给他请安的,毕竟是她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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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宜宁的亲外公,虽然顾明澜死后老太爷就生气了,没再往来。但宜宁小的时候,每逢生辰还是会收到顾老太爷送来的生辰礼,一直到她离开罗家才没有了。问候一声是应该的。宜宁想了想就决定去。

宴息处的宴席已经散了,长案上点了炉香,两列的太师椅上,徐渭几个正在说话。顾学士在考谢蕴的学问。

“谢小姑娘读《庄子》,我亦读《庄子》,最好其中一篇《智北游》,中有言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谢小姑娘跟着你祖父读书,可曾见解过这句话?”

谢蕴就微微一笑道:“智先生游于北,遇无为谓不讲道,是已不知如何讲道。智先生游于南,遇诳倔讲道而忘道,是以道非真道。顾爷爷这几句话,便是说无为谓先生这般,无思无从,不可名状,不可强求。”

顾学士听了更是赞赏谢蕴:“她年纪小,能有这般见解已经了不得了!”

外头有人通禀罗大人过来了。

罗慎远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女,梳了妇人发髻。

罗慎远给顾大人介绍道:“这位是罗某内人魏氏。”

宜宁看了顾大人一眼,未见有什么地方是与她相似的,但看他一把慈祥的白胡子,想到这就是那个给小宜宁送套娃的外祖父。就屈身道:“顾大人好。”

顾大人却不知她为什么过来给自己请安,看了谢蕴一眼,他是非常欣赏谢蕴的。这位明艳漂亮,学识颇丰,怎的罗慎远竟没看上这个?

他倒是有些为谢蕴鸣不平,笑了笑说:“小姑娘年纪不大,你给我请安我受了。既然是罗大人的内人,想必略读过些书的吧?我刚才问谢小姑娘的问题,不知你能否作答?”

内宅妇人,谁读书能读得如谢蕴一般?谢蕴不用学针黹女工,灶头管家。谢大人觉得那些都是俗气,有婆子帮着做就好。故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顾大人问这话实际上就不太好,一般女子是答不上来的,有几分刁难之嫌。

罗慎远皱眉,对于他来说问题不难,但他可是两榜进士。宜宁不过在他的监督下读了几年书,她懂得什么?

他低声想跟她说什么,宜宁就按住他的手示意不用说。然后微微一笑,或许真不该来请安。

她抬起头说:“《智北游》冗长陈杂,依我拙见大约就说的是无道为道。若是强加描述就是智,不是道。”

在场的都是德高望重之辈,谢大人做过掌院学士,顾老太爷当过帝师,徐渭是如今的谨身殿大学士。都是学识惊人,自然不用别人再多说。

实则谢蕴那样答就挺好的,宜宁说过了就是班门弄斧,但是宜宁并不觉得有什么。有一年顾大人送了她一副图就是《智北游》,题字就是无道为道。因这幅画,她对《庄子》兴趣浓厚,读得比四书五经好多了。

屋内顿时安静了片刻。倒是谢大人笑了:“蕴儿,说你学识渊博。这位小姑娘与你也不相差啊,甚至见解比你深些。”

谢蕴就笑道:“爷爷,就算罗三太太说得比我好,哪有您这般夸外人的!”她跟罗宜宁积怨很深,估计是没什么好转的可能。不针对她已经是自己很克制了,休想她对罗宜宁有什么好脸。

谢大人跟顾大人说:“你瞧瞧,小女孩脾气倒是来了!”又对谢蕴说,“你看人家罗三太太,比你还要小些,也没你这么小性子。”

顾大人就说:“不怪谢小姑娘说你,你这做祖父的自然是夸自己的孙女。我看谢小姑娘说的已经极好了,我反正是欣赏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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