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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叩月愣了,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情。他为那件朝服的热络,也许只是在极力掩饰失去的预感,他近乎偏执地为她的到来做好准备,仿佛这样她就一定会回来。而临近登基时他忽然的安静,破天荒不再过问她到哪了,是在逼自己以帝王的姿态接受故人已逝。

徐昼很久都没有半点表情。

他们分开不过是在数日之前,透过船舷望见的波光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谢小六咒骂着金陵那该死的内奸,害死了中书令大人,害得他们最后半程也得小心翼翼。但又怕徐昼太紧张了,还宽慰道,金陵已经不是岐人的地盘了,他们就剩下些残兵败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徐昼也是这么想的。

岐人在南边的势力已经不成气候了。

只是为了不出意外,他们才兵分两路的。

谢小六换上了他的衣服,过长的衣袖和袍角显得有些滑稽,她甩着袖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不得不戴上一顶很高的斗笠,在衣服里塞了些棉花,远远看去才像一个男人的身形。但近看还是容易露馅,她只好放弃了这个假扮的游戏,在暗卫中找了一个跟徐昼身形相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徐昼印象中的谢小六非常高大,他也是在那一刻才发现,她不过就是普通女子的身量。

能练成与男子比肩的武功,一定很辛苦吧。

他脑子里闪过这瞬的念头。

当时只道是寻常。

……

与徐昼分开后没多久,谢穗安一行人就在码头被偷袭了。好在事先就有准备,一开始应对得并不算太手忙脚乱。

谢穗安将对方引进山林里拖时间。倘若他们发现这里根本没有陵安王,就会立刻调转方向去陆路上围堵。

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在山林里设了埋伏。

她低估了对手的决心。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岐人调用了江南所有的死士来完成这次扑杀。每个都是顶尖的高手,招招致命。

不过谢穗安心中闪过一丝庆幸,他们早有准备,还好徐昼没有同她一路。

她望向那些阴影里隐约闪烁的银刃,竟觉得有些畅快淋漓。这些人之中,会不会有与庞遇交过手的人?她终于能够放手一搏了。

她多杀一人,多厮杀一刻,徐昼就能多一分平安,庞遇的仇就能多报一点。

很划算。

谢穗安在山中逃了两天,与敌人战到最后一刻。她的身体像是一块破了洞的布,到处都汩汩往外流着血。她甚至都不应该再走得动路了,可她还是跑了很远很远。

到最后,她看向这个世界的目光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不知道是眼里的血影响了她,还是这世间本就这般颜色。

她和徐昼的替身被逼到了悬崖边。停下来的时候,身体才有间歇去察觉各处的痛。

她连握剑的力气都没了。真累啊,她想耍赖,甩手不干了,这样就会有个人像以前一样来哄她,自愿输给她。

一支箭射掉了男人的帷帽,他们终于发现追了一路的人并不是陵安王。

长风浩浩荡荡地穿过山林,扬起少女的鬓发。谢穗安仰着头,畅快地笑了起来。

“你们来不及了。”

气急败坏的敌人下令放箭。

漫天箭矢犹如绽放的烟花落到她身上,在意识停留的最后一秒,她想起永康二十年的夏天,她扮作男儿身在东京城,跟在谢朝恩身后混吃混喝,偷鸡摸狗,花天酒地,活像个混世小魔王。

那时的庞遇还在为自己是不是个断袖而烦恼,他们漫步在七夕节的烟火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焰火星子溅到了她的衣袍上,燎了她半边衣服。

她身上挂着半件衣服,窘迫地躲到行人如织的戏台后头,庞遇看着她的抹胸傻了半晌,忽然吓得叫了一声,窜出去老远。小六以为他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一会这愣头青又涨红着脸跑回来,愣是斜着眼睛不看她,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丢给她,才气呼呼地走了。

她哄了他好久,可这人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但谢小六知道,因为他看到她就会脸红。

他大概是这世上脑子最不会转弯的人了。耿直得让人总忍不住要捉弄他,看他满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她才得意洋洋地收手。

他们在永康二十年的秋天相爱,他在漫天飘落的秋叶里第一次颤抖着亲吻她。

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怀抱着天真的希望,以为一切会越来越好。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原来那已经是最好的岁月了。

然后他死在无人问津的雪山里,然后她坠落在新朝建立的第一天。

她想,徐昼应该顺利到金陵了吧。要说唯一有什么遗憾,至死她没能对谢朝恩说一句,我原谅你了。

不过没关系,谢朝恩是个狠人,他有办法说服自己的。

她的使命完成了,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找庞遇了。再见面时,定要换他来哄她。她要兴高采烈地跟他比划,她有多么的厉害,杀了多少敌人,现在他一定打不过她了。

年轻的帝王坐在空旷的太极殿中放声大哭,手里捏着一角被荆棘留下的衣袍,那是永康二十年被烧毁的半片衣袍,化成了蝴蝶飞到了他的手里。

这是人们能寻到关于谢穗安的最后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