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母亲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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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问身边的人：“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她跑了回去，问那个男生：“你缺多少钱？”那个男生一边摘下眼镜，在衣服上蹭水雾，一边小声地说：“35块钱。”

那个周末，她起个大早，和几个小伙伴约好，去街上卖鞋子，来来往往的人，她可劲地吆喝，一天下来，卖了50块钱。她哪里知道，那个男生的姐姐刚去世，有一个喜欢他的姑娘因他殉了情，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他早已放弃了读书这条路；她哪里知道，那个男生后来是她们学校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人；她哪里知道，那个男生在大学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就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决然地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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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这场官司她们胜诉了。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欺负他们了。

一转眼，她高考落榜，姐姐要结婚，家里也没有积蓄让她再读一年了，学校里的老师和领导很欣赏她，让她来学校教书，就这样，她当了老师。但是，她和那个男生之间，依旧书信往来，她时长翻看他们高二那年的信件，他总说他人生没有了希望，她总劝他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一定要去看看。

那年，去她家里提亲的人多了起来，都是四乡八镇的学校老师，他知道以后连夜从学校跑回来，他跪在她父亲面前说：“我知道我没有钱，我家里穷，我也不知道我以后会怎么样，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哪怕我就是做乞丐，我也不会让她饿死。”

这门婚事自然是双方父母都不同意的，全乡唯一一个有城市户口的大学生娶一个家里那么多事儿的性格刚烈的女孩，全乡一个那么善于交际讨人喜欢的女教室嫁给一个还在读书的穷小子，谁都不看好。

婚礼，是她自己办的。她给他买了一身西装，买了一辆自行车，他就这么载着她从农村到了城市，未来，是什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只是，这故乡，已经是容不下他们的他乡了。

背井离乡，一个在陌生城市里的女人，两个孩子的妈妈，丈夫的公司倒闭了，以前学校里的老师找来，连个喝水的杯子都没有，劝她回去教书，她说：“我不会回去，我很清楚，如果我回去了，我的孩子的未来和我一样，我不能回去。”

一咬牙这么坚持了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她把沾上赌博的丈夫拽了回来，她和丈夫一起跑三轮车、送报纸、送牛奶、编竹筐，做小生意，只要是合理合法的，一边能养家糊口，一边能挪出时间教孩子学习的工作，她都愿意做。

风里来雨里去，为了多接一个客人多赚一块钱，开着电动三轮和人撞了车，好在对方谈吐不凡，着急办事，留了张名片，事情过去一个月，自己撞着的地方不疼了，她跑去小卖部花钱打电话：“我没事，好好的，不用去医院，想起来，和你说一声，怕你心里记挂。”

邻里有事，她总是第一个帮忙，不求人家回报，只是她体会过那种孤立无援的难过啊。邻居一个七十来岁的刘奶奶，先生因公去世，一直不发抚恤金，刘奶奶每次去工作单位找领导总是被轰出来，她知道以后，拿着两个板凳，开着三轮车带着刘奶奶，在站长办公室门口一坐一天：“今天我们这事不给解决，谁也不要上班，每次都说领导不在，我看他今天出不出这个门。你们当官的不都说以老百姓为主吗，就这点钱，她一个老人家能活几年，你们的心怎么就那么黑呢？”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不认输，就能赢！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啊，这辈子说不准的，失落的时候，她从不说这句话，只有当家里的侄子，侄女遇到喜事时，她在一旁径自感概良多，泪眼婆娑。

我觉得也许上帝是被她感动过吧，所以她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那天，她照例去接孩子们放学，那几个初中的淘气鬼期中考试卷刚发下来，一个个垂头丧气说不知道哪里错了，回家家长也不会教，看到成绩指定要骂的。她接过卷子，在小小的三轮车里，给他们一题一题讲解，天也不知不觉黑了。

孩子们回到家，个个都说今天有几道题目不会，李阿姨讲的非常好，所以回来的晚了一些。都是邻居，家长们深知她的为人，也很放心。一来二去，孩子们喜欢赖着她，周末也直接去她家写作业，蹭饭吃。这些家长们都很明事理，一看这情况，大伙一合计：要不你就办个补习班得了，什么不行，我看你就行，我儿子说了你比学校里那些老师好太多了，我儿子认你，我就认，学校里那些只认我们逢年过节的卡，你什么老师，我说你就是教授，你们夫妻俩就是。

所以她终于又做回了老师。补习班里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她和她的丈夫两个人很忙，一边教孩子，一边还要给他们做饭，常常自己都没饭吃。我劝过她一次，我说：“有些学生，家长也知道的，成绩好不了的，你只要保证一部分学习成绩好就行了，别那么累。”

她告诉我：“我是可以这么做，对我来说，他们是一个个学生，可是对于每个家庭来说，他们是每个家庭的希望，我怎么能怎么做。”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的让她说对了。

三十五岁那年，她和先生经常接送的那对夫妻，为他们介绍了一个急需卖房的朋友，并且顺利帮他们拿了贷款，在这些邻里的帮助下他们凑钱买了房，第二年房价翻了三倍多。

四十五岁那年，她听说房子要拆迁了，她得找地方安放她的学生们，又在这些学生家长的帮助下，买了第二套房子，全县房价又大涨。

哦，她后来把她哥哥姐姐的孩子们都接到了城里来，在她家住了十几年，这些孩子当中，有一个曾经妄自菲薄说自己考不上好初中，后来考上了北大，现在在美国读博士；还有一个当年差了几分没有考上初中，后来非常努力坚持学习，考上了北师大，现在在日本留学；还有一个，已经结婚，孩子已经十岁了，对了，那个孩子现在也在她的补习班里。

忽然想起，她曾经送侄女去大学的路上，遇到一位师太，师太笑着和她说：施主啊，有人早年发家，贪婪无度，纸醉金迷，人去楼空妻离子散；有人一生慈悲勤勉，到头来落得一个圆圆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