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祭死慰生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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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潆浅笑,轻声道:“放心,有我在,西夏永远是咱家的。”
杨炯见她明了其中要害,便不再多言。二人一路行来,不多时便至南山寺。
阿福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少爷,赵国公一生未娶,生活甚是简朴。依他遗愿,老爷吩咐我等为其料理身后事,未曾举办葬礼,就葬在南山寺后山了。
老爷说,赵国公早年本欲归隐或是行医,皇后携皇帝七次登门,才勉强应下从龙之事。
征战天下之际,见多了世间疾苦,便生缔造盛世、安定九州之心。大华开国后,赵国公与老爷政见不合。老爷觉得,欲为民请命、办事,非得有个强力中央不可。赵国公却认为,开国便存此念,日后必生权臣党争,乃祸乱根源。
皇帝认可老爷主张。渐渐的,赵国公见老爷这些年作为,也不再提及此事,朝堂诸事,若非大事,从不参与。”
李潆闻听,叹息一声:“赵国公一代人杰,原以为辅佐的是真命天子,能开创盛世大华,没料到皇帝竟会如此罔顾百姓,那日之事过后,想必是令他信念彻底崩塌了。”
杨炯沉默,想那理想破灭一瞬,赵国公内心定是煎熬万分。从隐士到谋士,再至开国重臣,从置身事外到为民开天,终至信念粉碎,此间心路,怕唯有他自己清楚。
抬眼望向那翠影遮掩之处,杨炯长声叹息,取过那半坛天下春,待阿福摆上祭品,亲手燃上三炷香,酹酒于地,高声道:“陈伯伯,长安回春!”
寒风拂过,苍松轻摇,几声鸟鸣零星传来,一如往昔。冬日暖阳透过枝叶,洒在那寻常不过的坟茔之上,恰似日照金山。闪烁的光斑,仿若逝者记忆碎片,于时光长河跳跃不止。坟前未燃尽的香烛,袅袅青烟升腾,于静谧空气中缱绻萦绕。风携松针清香、泥土气息,弥漫此间,静谧平常。
“赵国公本要做归隐之士,这埋骨之地倒也安宁,想来他也早有预料。” 李潆感慨一声。
阿福立于一旁,瞧着一直沉默的杨炯,沉声道:“少爷,赵国公曾与老爷打赌,赢家通吃。其中一条,若老爷赢了,赵国公家中藏书尽归于你,条件是得为他写副挽联。”
杨炯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朗声道:“犀隐青峦,怜尘世哀鸿,奋袂入霄,赤胆驱霾迎晓色,祈九域回春。
魁沉碧海,恸苍生困厄,舍身蔽龙,丹心照夜启新程,许长安春驻。”
言罢,行弟子礼,深深一躬,转身离去。
一路无话,行至南山寺东南,前临渼陂湖,后靠藏青山,正是应龙埋骨之地。
李潆抢前一步,亲手摆放祭品,说道:“小弟素来不喜皇家争斗,一心只想做圣贤,却总也挣脱不得。此处是我为他择的安息之所,远离皇陵,无有纷扰,与赵国公相邻,他想必中意。”
杨炯瞧着周遭摆满的祭品,叹息一声:“他也算得偿所愿,留下诸多圣贤典籍,长安百姓至少还记得他。”
边说边燃起三炷香,插在李泌的墓碑之前。
“小弟呀,莫嫌烦扰。长安百姓记着你的救命之恩,来看看你,这是好事,再过十数年,怕就没人记得你喽,到那时你便能清静了。” 李潆话里虽似调笑,语调却满是哀伤。
杨炯摇头:“承春,谁对百姓好,百姓永远不会忘,这点我深信不疑,你瞧这前方水湾,原本无名,如今却被百姓叫做‘应龙湾’,应龙画江,庇佑苍生,谁又会忘呢。”
“但愿吧!不过忘了也无妨,想来小弟也不在乎这些。” 李潆淡淡道。
杨炯不再多言,从阿福手中接过两坛酒,启开一坛置于墓碑前,自己则拿起另一坛,饮了一口,道:“兄弟来看你了。”
李潆接过杨炯手中酒,仰头猛灌一口,洒酒于地,眼中含泪:“你这臭小子,小时候就嚷着要做圣贤,如今可遂了愿!”
杨炯见状,知她哀伤难抑,长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柔声抚慰:“莫要这般,别让你弟弟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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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 李潆泪如雨下,双手紧抱杨炯,身子止不住颤抖,满心悲戚哭诉:“我不是个好姐姐,一心守着这个家,到头来人散家破,啥都没保住,连个弟弟都护不住,我真没用啊!”
“承春呀!祭死慰生,凭吊抚心,怎能如此说?” 杨炯轻抚她后背,温言劝慰。
“杨炯,我没了娘,如今弟弟也没了!家也没了,眼下只剩你了!” 李潆抬眸,泪眼汪汪,无助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
杨炯轻轻摩挲她发髻,笑容和煦,郑重道:“有我之处,便是你家。往后,等有了小灵娥,家就更大些。还有,你尚有姐姐、妹妹,怎可说没了家?
逝者已矣,生者当勉,更要幸福度日才是。你那三个弟弟,可都瞧着你这姐姐呢,你照料他们许久,莫要让他们挂怀。”
说着,杨炯轻轻拭去她泪花,提醒道:“天色不早了,娘还等着咱归家吃饭呢。”
李潆瞧着杨炯温暖笑容,情绪渐平,点头应承,转身,肃容道:“小弟,姐姐来年再看你。”
“可要写副挽联?” 杨炯忽道。
李潆摇头:“百姓自有评说,后世自会公断。”
杨炯颔首,与李潆缓缓离去。
这边二人从南山寺南坡而下,北山那边,却见一手提香烛、神色憔悴的少女攀山而来。
“那可是盛姑娘?” 杨炯疑道。
李潆长叹一声,拉着杨炯快走几步,直至瞧不见那姑娘,才道:“是个痴情的好姑娘,暗中帮扶些便罢,莫误了她下半辈子。”
杨炯点头,不再多言。他亦觉得这般 “冷” 处理为宜,若过分亲近帮扶,反倒让盛姑娘心生负担,往后若想开启新生活,亦会有所顾忌。
于是也不再提这茬,续道:“皇后与太子已然正名,二人须入皇陵,来年咱再一道祭拜。李溢与晋王妃的衣冠冢,韩国公立在蔡州老家,来年若有机会,咱再一同前往。”
李潆点头,继而轻声道:“去乌龟潭逛逛吧。”
“好。” 杨炯牵起她手,悠悠漫步长安西城。
沿着街巷,迎着日光,瞧着街头巷尾的热闹景致,贩夫走卒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挑担货郎脚步匆匆,与行人擦肩;街边店铺琳琅满目,幌子随风轻摆,招揽生意。孩童们在巷子里嬉笑追逐,老人们三两成群,或坐于门槛,或聚在古树下,晒着太阳,唠着家常。
杨炯侧目,看向身旁眼眶犹红的李潆,轻声道:“你瞧,这长安城处处生机,日子总归会慢慢变好,咱们也定能守住想守的。”
李潆抬眸,迎着暖煦日光,眼中似有微光闪烁,重重点头。